半夏小說

第039章 第三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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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39章 第三十九章

刑警隊全員收到了通知, 蔣飛在接到電話時,心裏滑過一個念頭:果然啊。

其他小警員則懵了,一個個如遭雷劈, 他們嘴裏還糊着油,跟塗了唇彩似的,身上一股揮之不去的燒烤味, 仔細嗅聞還有啤酒味。

“你們幹什麽去了?”蔣飛明知故問, 他板起臉:“怎麽還喝酒了?都說了幾百次了,執勤期間不能飲小酒!”

紅的, 白的,啤的,通通都不能喝。

“沒喝,而且今天不是放假嗎,我、我們去聚餐了。”齊翎苦着臉, 怎麽會這樣,半天不到就歸隊了。他們聚餐才聚到一半, 熱騰騰的烤架上放滿了鐵簽肉串, 想着難得放假,放松點,就收到了通知,一個個吃吃喝喝的差點噴出, 連忙放下半生不熟的烤串,嘴都來不及擦幹淨, 抄起包裏的外套就往收銀臺走。

當時燒烤店的人都錯愕了, 沒想到鄰桌這群小夥子還是警察, 真看不出來啊。齊翎去結賬,其他新人連忙跟上。

隔壁桌倆打赤膊的男人, 正吆喝着劃拳,酒意上頭起了口角争執,大吵大鬧,随後動起了手,演變成輕微的肢體碰撞,眼看要發生沖突。驟然間看到一群精神挺拔俊俏的藍色襯衫,兩個男人呆住了,立刻收起了面紅耳赤的一張臉,乖乖在自己位子坐下,不再大吵大鬧,安靜得如同小學生。

什麽口角争執,什麽肢體沖突,什麽即将爆發沖突,沒有的事!我們彬彬有禮,我們可文靜了,舉手投足之間好似繪畫繡花、君子下棋。

齊翎犀利地望了他們一眼,說了一句:“剛剛盯着你們呢,不許鬧事啊。”

兩個大男人乖乖點頭,拿起烤串細嚼慢咽起來。

衆人風風火火往局裏趕。

蔣飛滿意地看着新人們愁眉苦臉的樣子,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,總算收起了訓斥,“下次注意了啊。”

“把衣服整理好,亂糟糟的像什麽樣子。”

齊翎一聽衣服亂了,連忙去照鏡子。片刻後聽蔣飛道:“收拾完了就跟我一起進去,今天有案子。”

在人口兩千多萬的大城市,每天都會發生意外。單純的意外事故不需要驚動刑警隊,謀殺案才需要。

當法醫的鑒定結果和當初那個報案人的信息沖突時,這個案子就有點棘手了。

新人警察進入室內,秦隊已經坐在室內,男人低眉斂目,鼻梁挺拔,頭發還微濕,少了幾分平日的冷淡,反而英俊得驚人。對方手裏拿着幾張紙。那一雙墨玉般漆黑明亮的眼睛望着手裏的資料,眼神極為專注自然。

看來匆匆忙忙趕回局裏的,不止他們幾個。

齊翎湊過去看,是法醫的屍檢報告。一名警員在旁邊介紹案情:“事情是這樣的……”

衆人洗耳恭聽,一秒進入了工作狀态。

案發地在一處偏僻公園的運動器材健身處,兩處掉了漆的吊環高高懸挂,足有兩米多高,幾年前就有人在此處摔死過,死因是摔斷了脖子。沒有鮮血噴濺。

這一次不過是歷史重演。

死者是一名穿着運動服的中年人,他的手機、錢包都放在吊環邊,技術科破解了手機後,發現後臺運行着一處短視頻。

正是高難度吊環挑戰視頻,可想而知,男人是看了別人的極限動作,自己也想挑戰。

這類型的新聞屢見不鮮,什麽健美冠軍表演後空翻摔斷脖子、國外男子跑酷意外致死。人類的靈魂深處,本有不斷超越自己、熱血與挑戰冒險的精神。

法醫的屍檢報告,顯示是意外。文件裏附有現場照片。

死者身上沒有任何搏鬥傷,臨死前眼珠子放大,瀕死那一刻瞳孔裏有深深恐懼,這依然無法解釋是意外還是謀殺。畢竟人一旦發生意外,發現自己頭着地時,也會心生恐懼、五官失控。

然後那一瞬間,生命終結。

運動衣之下,拉鏈死死地卡着男人的下巴,長長的脖子形成半個U型,當場斃命失去呼吸,叫救護車也沒用。死亡時間在下午六點左右。

怎麽看都是一個意外的案子。

“怎麽樣?”蔣飛又拍了拍一名法醫的肩膀,法醫推了推眼鏡,冷靜道:“說幾百次,我也要說,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意外,我的驗屍結果就是高空墜落導致的脖頸骨折死亡。”

意不意外,謀不謀殺,那都是偵查組要查的事。

“現場有沒有別人的腳印和指紋?”

“有,可是無法作為參考。那一處公園雖然人流量比往年少了,可總有人在傍晚後散步,有別人的腳印和指紋,一點也不意外。”如果要論足跡新鮮程度,吊環區是視線死角,新鮮足跡卻一點也不缺。連健身器材都是公共設施,人人都能用,自然也人人都能沾上指紋。

“那個時間點,有目擊證人嗎?”

“除了撥打報警電話的那個市民,他撥打電話時死者已經死亡半小時,目前沒有發現新的目擊證人。”

“蔣飛,你問了那麽多,讓我看一下,報案人寄了什麽。”其他警員憋不住了。

如果是尋常民衆寄信,警局大概率會無視,或者當成挾私報複。偏偏這個寄信人不是一般人。他當初寄的信,幫助警方成功鎖定了六億贖金的幕後黑手,今天還幫局裏破獲了一起入室搶劫案。小王說,如果不是他們去的及時,淩晨三點天心花園要出一場血案了。

林林總總下來,衆人對報案人的信息高度重視。

秦居烈總算動了,他微眯起雙眼,戴着手套的手遞過去一幅畫。這畫映入衆人眼簾。

畫像上是一名大約十七八歲的少年,臉頰偏瘦,面無表情。報案人的畫像是到胸口,所有人順着視線下滑,能發現這是一截校服的衣領。2B鉛筆只能塗出黑白兩種顏色,警察一時分不清這是英華的校服還是二中的校服。

高中生的校服,在警署眼裏都是一個樣。

“難不成是高中生犯案?”不少人吸了一口氣,仔細算算那個時間點,确實是高中學生放學的高峰期。

“這紙粗粝的質感有點熟悉啊……”一名警員摩挲着紙的邊緣,恍惚地說了一句。

等到江雪律将自己上交給國家後,這名警員才後知後覺,可不熟悉嗎,他侄女,今年十三四歲,正在上初中,學校每年免費給學生發放的空白草稿本,就是這種材質。他當時還指導過侄女幾道功課。

一開始江雪律還用了A4紙,後來直接用了學校發放的草稿紙,只是把屬于學校的那一行字裁去,無形中也釋放出了他的信號——他沒有必要瞞着了。

“大概率是未成年,未成年的案子要謹慎。”确定大家都拿出手機拍了畫,秦居烈将紙取回,他心裏也十分看重這個案子,下了一道命令:“現在通知下去,在全市範圍內,尤其是重點排查涉案公園附近的幾所高中,尋找一名叫羅明的男學生……”

至于畫紙上的那些小字,要他們自己甄別了。

時間撥回一兩個小時前。

偏僻的公園處,一位大叔在抽煙,他的廠子裏出問題了,到處求神告奶奶地四處借錢,吃了不少閉門羹。公園沒什麽人,他心情正低落着呢,為了緩解焦躁不安的內心,煙霧缭繞間他一根接着一根吸煙。

漸漸地,皮鞋腳下一地的煙蒂。

又一次借錢被拒絕了,他暗罵了一聲,視線往左移動,一晃眼發現吊環處那裏吊了一個人。半個小時前是什麽姿勢,他都打半個小時電話了,那人還是同一個姿勢。

這下他也隐約察覺到了不對勁。

中年男子被焦慮愁緒淹沒的心,總是抽出一點分給這位陌生人了,舉着手機走過去,看到死者僵白驚恐的臉,手指湊過去沒有感受到溫熱的一呼一吸,男子吓了一跳,總算意識到了什麽。

他對電話那頭快語連珠說:“我一會兒再給你聊廠子的事情,我這裏有人死了,我、我要報警!”

電話那頭也吓壞了:“好好好你報警。”秋冬天色暗得快,到底也是大白天撞到屍體,中年男人嗓子眼一陣發緊,顫抖的指尖哆嗦着,才正确撥通了報警號碼。

在半小時前,一名高中生跌跌撞撞從草叢邊走了出來,正是羅明。

随着天氣逐漸轉涼,除了部分愛俏的學生,附近高中大多數學生都抵禦不了寒風,主動換上了長袖外套。羅明也是如此。

他穿得很厚,出門前母親還勒令他在校服外套裏穿一件厚毛衣。索性因為他身材瘦削,怎麽穿都不顯得臃腫,只是母親的審美過時了,那毛衣的款式略顯老氣。

不少同學背後裏暗暗嘲笑他。

厚毛衣加秋冬款的外套,他的感受本該溫暖如春,可這一刻他驚惶失措,脊背落滿了冷汗,額頭也直冒汗珠,風一吹感到無比寒冷,腳也僵麻得厲害。

他沒有想到,人命竟如此脆弱……

那麽遵從物理法則,直直掉下來,那皮膚竟一點也起不到保護作用。

還好沒有人看到。他才十七歲,不能成為殺人兇手。如果他進監獄了,他會被關多少年?他胡思亂想着。

這時候母親來電話了,尖銳的鈴聲打斷了他混沌的思緒,電話那頭問他怎麽還不回家。

“我還在公……外面書店,我馬上回家。”羅明臉色煞白,神色渾渾噩噩地應了幾句,他撒謊了,說自己在書店裏買輔導資料。就在這時,忽閃忽閃的路燈下迎面走來兩個高中生。

一個戴着老氣橫秋的黑框眼鏡,遮不住清秀的五官,氣質略有些稚氣,在出聲說話:“哎!我度數又加深了。”另一個身形高瘦,長相更為出挑一點,一直在偏頭聽同伴說話。路燈昏暗,都能清晰照見眉眼那份優越出衆。

兩方迎頭撞上,對方在看他。

羅明陡然一驚,打電話的聲音戛然而止,臉部肌肉猛然緊縮了,一種心虛感不顧一切地蔓延上來。

我剛剛撒謊在書店,對面兩個同齡人沒有聽到吧?這裏可是公園,跟書店八竿子打不着,平時撒謊沒什麽,可剛剛才發生了……

他心裏反複祈求,希望對面兩人沒聽到。

實際上,周眠洋确實也沒聽到,他一直在哼哼唧唧黑框眼鏡醜死了,度數加深了,想配隐形眼鏡等等。江雪律也沒聽到,他是看到了——

在羅明闖入他視線時。

他看到了一個少年波濤洶湧的內心,對方伸出一雙手,就那麽輕輕一推。一個人從高空摔下。

看到這一幕,江雪律愣了一下,也吃了一驚,他發現自己的能力升級了。大白天都能看見故事,他不動聲色,将所有驚疑強行壓下,浮現在面上就是一派冷靜自然。

羅明不着痕跡地觀察那兩個高中生,沒發現異常,心裏暗松了一口氣。

電話那頭注意到他突然沒聲,“怎麽了,明明?發生什麽事了?”

羅明低下聲音:“沒事,遇到倆英華的學生……”

電話那頭以為他是在書店遇到英華的學生,連忙安慰道:“明明,英華雖然是全市最好的學校,可你也很厲害,我們家明明當年是因為生病才錯過了英華呢——英華錯過了你,是他們的損失。”

母親絮絮叨叨,很快話鋒一轉:“不過英華學生還是有幾把刷子的,明明你看他們買了什麽書,你也跟着買,回來媽媽給你錢。”

他胡謅的,他哪裏知道英華用什麽輔導書。羅明只能勉強應下,跌跌撞撞地回了家。

這一夜無事發生,他幾乎沒睡着,一睜眼就是天亮。第二天起來母親以為他熬夜做題了,稱贊他太用功了。

羅明随意地應了兩聲,前往了學校。

這個晚上他努力排查了一下情況:事發地極為偏僻,除了車輛沒有第二人了,應該沒有人正好目擊到什麽。

為了避嫌,他這輩子不會再前往那個公園了。

他走出公園時,撞見了兩名同齡人,希望他們也是恰好路過,彼此都互相當成一個路邊的過客,徹底忘記他。昨天他只是一時克制不住,讓自己的行動和生活一剎那就像脫軌的列車,沖出了正确跑道。之後他會努力讓脫軌的生活,重新恢複正軌的。

我還年輕,我是未成年,我不能有事。

羅明越想,手裏攥着黑筆在稿紙上亂塗亂畫了幾下,随着情緒發洩出去了,心裏才慢慢平靜。

早讀課十分平靜,他也安安分分,一如往常。

直到上午三十分鐘的大課間前,大家四散開來,班主任來到他桌前,低聲對他說:“羅明,你一會兒來老師辦公室。”

他的眼睛從書本裏擡了起來,驚訝了瞬間,“好的。”

他不明白老師為什麽單獨把他叫到辦公室。

尤其是他發現老師只在他面前停留,沒去找任何學生。老師突然找他?是發生了什麽事?他最近的成績很穩定,一直在班裏名列前茅,老師要談心也輪不到他……羅明心裏微妙地産生一種抗拒,總覺得去了,會發生不好的事。

他起身前往了教師辦公室。

辦公室在整個走廊的最深處,他一路走過去,因為不知道什麽情況,感覺路很漫長。很快,他不祥的預感印證了,他在辦公室裏見到了兩位警官。

這兩名警官穿着便衣,亮了一下警官證,看上去十分年輕高大,筆挺的身軀襯着他們威儀不凡,別有一番氣勢。一個面無表情,一個臉帶笑意。

那一刻羅明心跳加速,心髒急促得幾乎快從喉口蹦出。有一瞬間,他剛邁入室內,幾乎想奪門而出。

“是小羅同學吧,請坐。”蔣飛正是那個面帶笑意的人,他怕吓到孩子,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和藹可親。

羅明沒有坐,他仿佛受到了驚吓,第一時間望向班主任。班主任立刻為自己的學生解圍:“不要怕羅明,這兩位警察同志,只是來找你咨詢一下問題的。”

“什麽問題?”羅明嗓音艱澀。

他能察覺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審視,不知道是哪一位警官,總之讓他脊背發寒。

班主任知道他性格膽小,立刻上前,一只手覆在他的肩膀上,輕柔地安慰道:“沒事的,警察同志只是簡單問你幾個問題,你回答了就好了。”

警方對未成年人的審訊或者問話,必須有監護人或者成年人在場。所以幾位教導羅明的老師一直在辦公室,沒有離開,此刻也七嘴八舌地安慰他。

少年還在長身體的階段,擡眼仰視兩名警官,感到了幾分壓力。羅明處在弱勢處境,說不出話。察覺到這個狀況,蔣飛立刻找了個椅子坐下,同時給羅明抽了個板凳。“小羅同學不要緊張,配合我們問幾個問題就好了。”

“好……”羅明實在不想交談,只能硬着頭皮坐下。

心想難道是自己暴露了嗎?可昨天明明沒有目擊者,他在失去呼吸的男人面前蹲坐過,從他的角度,怎麽看都是意外……

蔣飛拿出筆錄本,從上衣口袋抽出一支筆,熟練地撥開筆帽,“請問小羅同學,你昨天放學後去了哪裏呢?”

來了!

果然是跟昨天那件事有關。羅明腦子一片空白,他想也不想道:“去了書店,老師說最近上了幾本輔導書,希望學有餘力的同學能自行購買,我就去了。這件事我母親也知道。”

不到關鍵時候,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潛力。

仿佛有人操控他的嘴,他講話一點也不磕巴,十分流暢地回答了問題。答得有點快,不過這不是什麽大問題。

一聽是在書店買書,幾位老師面露欣慰,幫着補充道:“我确實那麽說過。”

羅明本來成績就好,私底下也如此努力,他們的目光越發柔和慈愛。

衆位老師實在搞不懂,兩名警察要來一個中學,耽誤一個學生的休息時間,詢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。瞧瞧對方毫無血色的小臉,一定昨天晚上又熬夜做題了吧。

另一名冷漠英俊的警官頓了一下,“買的是什麽書,還記得嗎?有向店員索要小票嗎?”

“買的參考資料和理科三十六套……”他狀似回憶地報出了書名,“店老板直接收錢,沒有索要小票。”這些都是他事後補買的,他去的是一家窄□□仄的老舊書店,老板一眼就能看到顧客動向的小門店,自然沒有監控、也沒有收銀臺。

老板是一名上了年紀的老人,記性不太好,昨天來的客人,今天根本記不住。

“你進入書店大概是幾點,離開又是什麽時候呢?”

“我記不住了,我有些沉迷在書的海洋裏,在書店的角落待了很久,沒特意去記時間。不過我母親昨天那通電話打來,問我怎麽還不回家時,我在書店裏。”察覺到那名秦警官一直在謹慎地觀察他,一種直覺告訴羅明,必須把時間含糊,不能記得太清楚,否則會引起懷疑。

一名警官沉吟片刻,又道:“那小羅同學,你在六點左右,除了書店還去了什麽地方嗎?比如學校附近的公園。”

“沒有。我很愛學習,等閑不會去公園游樂。”

羅明知道老師們喜歡什麽樣的回答,流暢地回答出來。

果不其然,除了個別老師覺得這樣太束縛天性,大多數老師都對這個回答很滿意,幫着見縫插針對羅明進行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褒揚:“羅明,性格就是很認真,是一個好孩子。”

“他的成績一直是班級前列,時常還能競争年級前十。高中生就是要認真讀書,不要沾邊一些游樂設施,再辛苦兩年就解放了。羅明就做得很好,有自制力。”說着說着,老師們都快忘記有兩名氣勢逼人的警官在場,一個大拇指就豎過來了。

“那你知道,昨天公園裏有一個中年男子不幸摔死去世的事情嗎?”

來了!果然七拐八拐還是抵達了這個話題。

羅明眼神閃爍了一下,“對不起,我不知道。”

“有人報案說是一名高中生作案,可惜現場沒有目擊者……”

既然沒有目擊者,那為什麽有人報案!還指名道姓是他!你們警方辦事效率也太高了,今天早上就找上門來。

羅明幾乎克制不住身體的顫抖,想問出這個問題,天知道他在辦公室裏見到兩位警官,那一瞬間天都要塌下來了。

“能再問你一遍,六點左右你人在何處嗎?”

“我在書店……”無論問幾百次,他都是這個回答。

“小羅同學,你的指甲怎麽坑坑窪窪的?”蔣飛眼尖地注意到他的一排指甲,幾乎被咬得千瘡百孔。

有些人喜歡咬指甲,越是承受不住壓力就會下意識去咬,這些指甲破碎并非陳舊性破損,而是昨天新添的。

“我、我昨天試做了老師說的試卷,發現好難做不出來,就苦惱地咬了咬。”這個理由也能成立。

“你可是年級前十的優秀學生,連你也覺得這套試卷難嗎?”連年級前十都感到困難的輔導書,老師真的會推薦給絕大部分學生嗎?

“嗯有點……前面不難,大題難了點。”

高中生心理素質不高,很快也意識到自己說話有破綻,他抖着雙唇,開始語無倫次起來。

眼前這位秦警官口氣很溫和,視線卻銳利逼人。

羅明冷汗涔涔,這一刻總算明白了,電視劇裏一些犯罪分子,為什麽不敢直視警察的雙眼。因為警察的目光太過睿智犀利了,好似能照見所有暗不透光的角落,讓一切邪惡無處遁形。

每一次撒謊,他都像是戴着鐐铐在刀尖上跳舞,必須小心謹慎,就怕前後出現矛盾,自己把自己的後路堵死了。

羅明也後悔了,昨天心情煩躁時,為什麽要去那個公園。

為什麽他鬼使神差,就像被蠱惑了一般,伸出了雙手?為什麽人命會如此脆弱,輕輕一推就失去了呼吸!?為什麽他根本注意了行人,還是出現了一個潛在的報案人?

他根本不想再交談下去。

高中生無法應對。

恰在此時,半小時課間結束了。尖銳刺耳、常常令無數學生怨聲載道的上課鈴聲解放了他,羅明身體一震,他鎮定地說:“老師,我要回去上課了。”

老師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,沒有流露出來,繼續對他和顏悅色:“好的,羅明,你先回去吧。”

這一聲無異于赦令,羅明立刻轉身,迫不及待想離開這個壓抑的牢籠。

兩位警官也從善如流,心裏知道調查歸調查,不能影響正常的上課秩序,他們道:“我們警局目前線索有限,如果小羅同學當時正好經過的話,可以協助我們警方破案,提供一點幫助。”

問話結束,暫時告一段落。

“嗯嗯。”誰都能聽出這高中生嘴裏的敷衍,對方只想趕緊走人。

“小羅同學,你還年輕,自首坦白的話法律有寬恕的機會。”這話極低,沒有人聽到,卻直直傳入他的耳裏,羅明聽得清清楚楚,一瞬間心如擂鼓,冷汗再度浸透衣背。果然,他是警方認定的嫌疑人。

他下意識問了一句:“真的嗎?”

半晌他像是意識到自己口誤了,手足無措,逃也似地走出辦公室。等回到教室裏,一些同學探着腦袋圍過來,問他,老師叫他去幹什麽,怎麽去了那麽久。

“羅明,你的嘴都是血。”一名女同學關心道,扯了幾張紙巾輕輕遞到他面前,“拿紙擦一擦吧,好吓人。”

羅明這才注意到,他剛剛把嘴唇咬破了,手指輕輕一碰,指腹血跡斑斑。

“你擦錯地方了,你臉上也沾了點血,給你鏡子。”女同學又遞過來一枚巴掌大精致的小鏡子。羅明接過女同學的鏡子,照了起來,這一照他發現鏡子裏的自己眼神躲閃,十分狼狽,難道他剛剛就是用這樣的面容應對警察嗎?

難怪破綻百出。

在學校裏,他可以做一百道一千道有标準答案的正确習題,可從沒有人教他,該怎麽應對警察。

高中生懊悔地将鏡子蓋在桌子上,不想再看鏡子,或者說他不想再見到鏡子裏的自己。

他感覺一切好陌生,他幾乎不認識鏡中人了。

另一邊,兩名警官收了筆錄本,大踏步走出了校園。

“你覺得,是他嗎?”

“是他。”

心理素質不太合格,不過有無限的潛力。其實早從警察到了學校開始,少年的心底防線已經破了一個口子了,因為學校、家對一個人意味着最熟悉安全的地方,當這個地方被人入侵了,他就會承受比平時多的壓力。

在壓力之下,這個少年還能對答如流,可以說潛力無窮。

如果他們不是收到畫像第二天立刻找來,給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,對方再過幾天也許就成長了,變成一個冷靜自持,對答如流、幾乎沒有破綻的好孩子。

“他會自首嗎?”

這誰也不能肯定,畢竟一個未成年人背後往往站着兩座大山。“打起精神來,下一次的問話沒有那麽容易了。”

“如果沒有那幅畫,這個案子恐怕要真以意外結案了。”蔣飛也察覺到少年飛快的成長,恰好一陣寒風吹來,他的後脖頸涼飕飕。

很快,未成年背後的兩座大山知道了這件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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